聚散鐵道村─彰化台鐵宿舍村的百年故事(15/16)

Clare Lee
4 min readSep 19, 2019

一九八五年。

黃正雄進入鐵路局將近三十年之後,終於住進宿舍來,而且一個監工員,居然住到八巷。

他老家在苗栗,一九七二年調到彰化,那時宿舍滿了沒有空缺,只好領取租屋津貼在彰化租房子。過了幾十年,聽說八巷有間主管宿舍是沒有人住的:由於前任住戶的孫子在此自殺,空了十幾年沒有人要。想了一下,他和主管商量,「這裡空下來沒有用嘛,可不可以通融一下…?」

搬進來沒幾年,左鄰右舍幾乎都是退休老人了。日本時代鐵道部規定員工退休後三個月內要歸還宿舍。到了一九五○年代,大批隨著政府遷台的公教人員退休,不讓他們住宿舍能住哪兒呢?於是政府「暫時」准許退休人員續住宿舍,退休人員死亡後,配偶還可以繼續住到過世為止。到了一九八○年代,許多單位又發現問題來了:宿舍住滿了退休老人,現職人員反而住不進去了。於是一九八三年,政府恢復原本退休後三個月內必須遷出的規定,但在這之前住進去的老住戶,還是可以「暫時」住到本人、配偶均過世後再歸還。

以台鐵宿舍而言,一九八三年以前住進去的叫配給宿舍,住進去房子幾乎就是你的了。一九八三年之後叫公證宿舍,住進去之前還要去法院公證,承諾退休或離職三個月內一定要歸還,如果台鐵中間有任何需要,也必須立即歸還。黃正雄就是到了法院公證才住進來。

這時陳筆七、八十歲了,太太臥病在床,找不到適合的人照顧,最後拜託黃正雄的太太幫忙。魏綸漢後來當到彰化站長,大女兒嫁給隔壁鄰居,結婚的時候,新郎抱起來轉個身就過門了。身為最資深的住戶,他家門口就像個公共交誼廳,隨時放個幾張椅子,經常還沒起床就有鄰居坐著唱歌聊天了。

號誌段第二任段長陳錫銘搬走後,電力段由號誌段獨立出來,第三任段長楊溍昆變成第一任電力段段長,在宿舍住到退休。他在院子裡種了一堆,有木瓜、芭樂、桑葚、牡丹、龍吐珠,甚至還有棵松樹。院子周圍則用用七里香當行道樹。有次砍樹的時候傷到腰,被兒子念了老半天。兩個孫女整天光著腳丫從院子玩到巷子,又跑到鐵路旁一堆廢棄的鐵路器材旁,大人直說危險還是擋不住,養的小兔子不時把院子裡的花兒吃個精光。

洗衣店一旁難得搬進新住戶。李庚羲的爸爸是鐵路警察,一九八八年,他出生後幾個月住過來。洗衣店和李庚羲家隔著鐵道俱樂部,這是日本時代就存在的老房子,他們一家住進來的時候,俱樂部已經無人使用了,僅剩百分之六十的空間還算完整。他和幾個小朋友有時跑進去探險,只要有人說看到鬼,大家嚇得趕快衝出來。

洗衣店另一側的行車人員寄宿舍還在使用,裡頭像個舊舊的背包客棧。有回李庚羲藉故跑去上廁所,剛好在走廊看到司機穿著制服、戴上帽子,拖著行李箱對他眨眼一笑。當下小男孩被迷倒了,馬上立志以後要當司機。

繼續前行,四十巷四號住著檢車段退休的葉瑞榮,他和太太葉賴免相差一歲,感情甚篤。葉賴免小學都在躲空襲,農忙也要請假去幫忙,最後連小學都沒畢業,大字不識幾個,但葉瑞榮告訴她:「沒關係,你看得懂錢就好了!」兩人常常到工會禮堂打網球,葉瑞榮很會餵球,對打個上百球她都不覺得累。退休的時候,葉賴免還想著可以跟先生多點時間相處,想不到才過一年,葉瑞榮突然心臟病發走了,她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:「他比較沒福氣,退休金都留給我花。」

好在對面還有個三十幾年的好鄰居可以聊天解悶。姚黃秀鑾的先生姚建宗是鐵路警察,住在這邊快四十年了。他和親戚從河南過來沒幾年,警察學校畢業後當鐵路警察,常常跑到日本通運、也就是後來的貨運服務所打乓乒球,就這麼認識在那邊工作的姚黃秀鑾。那時一堆人要追她,最後被姚建宗娶回家。每次談起這段葉賴免就羨慕不已:「他們那是自由戀愛,很啪哩,不像我們是媒人做的,很俗。」

二○○三年的某一天,郵差一如往常騎著機車挨家挨戶投信,這天的郵件很特別,許多都是鐵路局寄的,白髮靄靄的老住戶們打開一看,才知道自己收到了一封比美軍空襲還可怕的炸彈:這是限期搬遷公文,為了提高國家資產的運用效率,行政院發布「國有宿舍及眷舍房地加強處理方案」,要求各級機關全面清查國有老舊眷舍以及首長宿舍。鐵路局要將宿舍收回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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